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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稿
「正統」兩個字,在現代台灣社會久已不見。偶而提起,似乎也都被賦予一種負面的意義,總難免與威權、保守、封建、大中國主義聯繫在一起。但是,在我看來,今天台灣社會上得太多問題,都可以說是因為缺乏一種正統之後的亂象。
 
前幾天與一個從美國一流名校學成歸國的學長見面,聊到國內大學老師徵選的問題。學長無奈的說,剛畢業的博士生要進名校,幾乎都要靠師徒關係。就算不是自己的及門弟子,至少也要是出自同一門派。掌權的老教授,藉此作為延續、擴展自身勢力的手段。我好奇的問我學長,這種事難道美國沒有嗎?有的,學長回答。然而,他繼續說,在越好的名校,一種無形的academic decency的要求就越強烈,教授們的作為就有了規範,不敢亂來。雖然不見得會完全免除私心自用的可能,但可以降到最低。越好的學校越講究這種decency。
 
同樣的,在昨天胡晴舫與李明璁老師的對談中,胡也舉了公視內鬥的例子。她說,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內鬥,而不同的是,在有的地方內鬥是無線上綱、漫無止盡的,而有的地方的人們再怎麼內鬥,也還是有一個bottom line在哪裡,作為終極的依循與裁判。英國的BBC就是一個典範,她說。全世界的人都知道BBC的內鬥非常嚴重,但這些內鬥並沒有蒙蔽了BBC員工追求一流新聞品質的原則。那麼,胡問,台灣的bottom line何在呢?似乎是沒有的。她呼籲台灣人要去尋找這個底線、一個做人的最基本的「框架」,一個沒有人應該逾越的尺度。
 
有趣的是,李明璁老師卻盛讚一種屬於台灣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文化」。他的學生問他「老師,為什麼台灣那麼沒有文化?」他回答:「台灣怎麼會沒有文化呢?台灣的文化就是『什麼都沒有』,於是什麼都可以。」老師認為這就是一種台灣的特殊性與價值所在。
 
我想,李之所喜樂的,其實正是胡之所擔憂的來源,只是他們好像沒有意識到。台灣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可以」主義,正是瓦解一個正常社會運作之所需的bottom line的主因。我們的社會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一個叫做「正常」、「正規」、「正統」的東西。我們處在一個沒有norm的世界裡。
 
正因為沒有norm,我們的社會不normal。這是非常值得人去探索的一件事,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沒人去提。我說的不normal,並非說台灣人都很怪異或變態,而是說,我們的社會上,缺乏一個核心價值,這個價值有一個磁吸效應,吸引這個社會上一批追尋更高尚的生命與生活的人,以它為標準,在這條路上努力向前。在古希臘,這是理性與美;在羅馬,這是公民文化;在基督教世界,這是聖經與教會;在過去千年來的中國,我們有儒、釋、道;在近代西方,他們有理性、啟蒙、個體、自由、民主、法治等等。
 
在台灣,我們不知道什麼才是那一個我們該努力去追尋的東西。或者,我們根本不相信有這樣一種norm的存在。
 
這個說法很奇怪,很多人應該會反對。我確實也找不到很好的理由來說明。但,昨天的談話裡胡晴舫與盧郁佳(金石堂總監)提到一個現象,或許可以作為旁證。胡說,很多台灣人嘲笑香港沒有像樣的書店,香港人也不愛看書。但是,她說,香港的書店有一個好處,就是書架上永遠有一些雋永的「經典」,是你永遠看得到的。會後盧也呼應這個說法,她希望金石堂有一天也可以開闢出一個經點書區。
 
同樣的現象,我在美國也曾發現。在美國的書局裡,總會有好幾類的書永遠都是焦點,包括南北戰爭、建國先賢、西部拓荒、基督教立志等等。更重要的是,在這個主題之上,總是會有推陳出新的好書,不但是暢銷書,還可能得普利茲獎
 
那麼,什麼是台灣人的經典呢?什麼是我們認為經常不易,我們的祖父母應該要知道、我們應該要知道、我們的子孫也應該要知道的道理?
 
很遺憾,沒有人去研究這個,至少,相關的呼籲完全不成氣候。
 
譬如說,我一直感覺到,在學術領域裡,去研究從柏拉圖、亞里斯多德、阿奎納以降,一路到洛克、笛卡爾、康德、黑格爾這一個西方學術核心的大傳統的人非常少,而這個西方正典裡面要處理的核心問題,那些牽涉到形上學(靈魂與肉體的關係是什麼?)、知識論(知識的來源究竟是倚靠觀察還是推理?)、倫理學(道德判斷的依據應該是實際效用還是抽象原則?)等等的基礎概念,台灣人極少有興趣(幾乎沒多少人知道「形上學」三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反倒是很多人都可以朗朗上口的引幾句傅科、羅蘭巴特、班雅明等等那些非常新穎、聽起來很酷,但意義與價值都還不明確的東西。
 
另一個悲哀的現象,是台灣知識份子對「小眾」的偏執。同性戀、死刑犯、娼妓,全部加起來的不知道有沒有佔台灣全部人口的百分之一。但在文化上與學術上他們受到的關注卻是極大的。另一方面,全台灣的男人幾乎都當過兵,但我們沒有經典性的軍旅生涯的報導文學。近十年來台灣經濟幾乎都是靠竹科,但我們對一個個竹科工程師的成功歷程、感情生活、對未來的期許,除了極膚淺的刻板印象之外幾乎一無所知。台灣有幾百萬的媽祖信徒,但宗教信仰如何左右他們對疾病、財富、法治、選舉的看法,除了以之為論文題目的研究生之外大概也無人有興趣。軍人、竹科工程師、媽祖信眾,這些人可能佔據台灣人口的百分之七八十,與死刑犯、同性戀、娼妓相比,受到的重視卻極少。至於台商、老兵、新移民等等,就更不用提了。如果我們對我們社會上佔多數的群體都不認識,那我們怎麼可能找到整個社會共通的價值呢?
 
簡單的說,我們對社會邊緣人的興趣,遠大於對中產階級的興趣。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我猜有以下幾點:
 
第一、這是一條相對來說簡單的議題,因為它們都是一個非常狹隘、相對來說好操作的議題。反正,無論對錯,我們身邊的人大部分都不是死刑犯或同性戀,基本上幾乎不會有人關心,也不會影響到太多的人(除非參與者可以把這類議題加深拉廣到普遍人性的問題,譬如說罪與罰、生與死的意義)。
 
第二、
 
 
 
 
 
 
 
 
 
 
 
 
 
 
 
 
一種可以作為bottom line的norm必須有兩個基本條件:
  1. 它被所有人發自內心的服膺。
  2. 它被所有人嚴格遵守。

最好的例子就是紅綠燈。不管是紅燈、綠燈、藍燈、還是霓虹燈,那都不重要。重點是它需要全民一致的遵守,不這樣就無法保障所有人的交通安全。當然,紅綠燈的設置非常簡單,因為它完全不牽涉任何價值的取捨。有更多的問題是兩難的,譬如我們是要尊敬老人多一些、還是慈愛小孩多一些?我們要保護弱者多一些、還是鼓勵強者多一些?我們要保障個體之發展不受群體意志的約束、還是要保障全體利益不因一意孤行的怪人而犧牲?這些問題往往沒有一定答案。

 

 

只是,一個社會所需要的norm當然沒那麼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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