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蕃薯的部落格

準岳母的複雜心情／捨不得女兒要嫁人
 
【聯合報╱薈穎（台北三峽）】 2010.05.08 11:37 pm 
 
昨晚小女兒忽然告訴我，男友的母親問她想要有怎樣的婚禮？將來要生幾個寶寶？我愣住了，說不出話來，滿腦子只想到：「我的小丫頭已要談婚論嫁了嗎？真的要為人妻了嗎？」

 

其實，他們是青梅竹馬，步入禮堂只是遲早之事，可是一旦對方正式提起婚事，我卻覺得像是有人要搶走我的寶貝，雖不想給，卻又不得不放手，多麼難捨呀！見我久久不答腔，女兒顯然知道我的心情，她從背後環抱著我說：「媽，怎麼不說話呢？」「說什麼？」我故意耍賴：「女大不中留哦，妳不是說過要陪我的嗎？現在可急著要出嫁了。」「媽，不要這樣說嘛，我還是會住在附近，可以常回家來看您呀！而且我們可能要等到明年才結婚，還早呢，不要難過了，好嗎？」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忍住了眼淚，但除了不捨，更擔心的是，往後兩個來自不同家庭的人要一起生活，必然有很多難以適應之處，越想越煩躁，加上心裡幾分落寞，又正逢寒流來襲，裡外夾攻，冷到心坎裡。

 

到了就寢時發現，床上不知何時被女兒添了一條羽絨被，床單下也加鋪了毛毯。縮在女兒用愛心鋪陳的被窩裡，暖流流過我的身心。我忍不住淚流不已地告訴自己：「以後女兒只要常保這份體貼的心意去對待丈夫和婆家的人，她一定會獲得疼愛的！」 （網址：http://udn.com/NEWS/LIFE/X1/5584809.shtml）

 

一、

 

我在美國曾聽一個台灣女孩說過一件很耐人尋味的往事。她剛來到SLC的時候，有一個美國男孩曾經追求她，她對他也頗有好感。然而，正當她期待他又更進一步的行對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冒出來一句「I am seeing another girl.」之類的話。像任何一個台灣女孩會有的反應一樣，她覺得這個男的簡直莫名其妙。被澆了一桶冷水之後，兩人的感情到此為止。後來，雖然他們還是好朋友，但終沒能成為一對。

 

她在跟我講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們兩人都會心一笑，心底很清楚這是一場很單純的誤會。在美國待過一陣子人都多多少少都知道，美國未婚男女在還未正式成為男女朋友之前的過渡期當中，會很大方的讓彼此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在跟其他的異性約會，甚至彼此分享對第三者的看法。儘管，對中國人來說，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

 

其實，美國人的男女交往與婚配的規範當中超出我們可以理解的案例可說是不勝枚舉。而一個非常顯著的現象是，比起中國人，美國人在挑對象的時候幾乎不考慮對方的年齡、社經地位、是否離過婚、是否已有小孩。當然，我也看過某些家世背景雄厚的子女最終還是挑上「門當戶對」的人家，但這種例子恐怕還是很少的。倒是常有兩個看來極不相配的一對（譬如一年輕小帥哥看上一已離婚還帶著兩個小孩的胖媽）恩愛的生活在一起（也不見得會結婚）。雖然大家都同意真心的相愛比什麼都重要，但總還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還有，我聽一個大陸朋友說過，他很難想像為什麼一個美國女生會在週末出外度假的時候把心愛的寵物寄在前夫的家裡。這種離了婚之後還可以和平共處，保持一定友誼的關係，在中國社會非常少見。

 

另外，在電影中我們則可以常可以看到，一個家長離異的小孩漸漸接受了他的繼父或繼母，同時之間這孩子可能還可以與原親生父母保持定時定期的互動（譬如說週末的時候親生爸爸會來看他參加國小的棒球比賽），另一種可能是這原親生父母太不像話，導致孩子慢慢與他或她疏遠，並慢慢完全轉移向繼父或繼母。

 

整體來看，美國男女的交往與結合（乃至於家人與家人之間的關係）說起來就是一個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過程（當然一切的前提是真心誠意，與對他人的尊重）。這樣的互動模式使得男女交往不必遵循太多的社會習俗與規範，不必刻意去滿足他人的要求與期待，因此，雙方互動的空間與機會就大了很多。

 

 

二、

 

我以為，在這一點上，自由戀愛與美國文化中更深一層的個人主義精神是配合得很好的。在一個個人主義並沒有被徹底接受的社會，如台灣，自由戀愛作為一種社會機制，就沒有辦法發揮的很好。

 

自由戀愛制之所以需要個人主義為前提，原因有二：

 

第一、個人主義將個人從過多的框架與束縛中解放出來，使得社會上每一個成員都可以以一個獨立的個體的身份，在社會上自由的、開放的、公開的、合法的與他人交流互動。成年男女在尋找對象的時候，相對來說顧忌少了很多，不必再考慮父母、親友、工作單位、乃至於政府的善意的期待或無理的介入。於是每一個都可以尋找自己真正想要的對象，也可以以自己真正想要的模式與對方交往。

 

反過來說，個人主義也要求個體做一個真正獨自自主的個體，因此在到達成年人的年紀之後，從他的原初組織，也就是家，中脫離出去，並去社會上尋找另一半，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園（就好像在「超世紀封神榜」中，男主角最後從宙斯那裡得到的獎賞不是他已逝的父母，而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也指出，美國人所謂的「家庭」本質上是以夫婦為主軸的）。甚至，美式的個人主義文化更進一步賦予那些邁入成年的男性很大的心理壓力，因為它歧視那些沒有性吸引力的男子。

 

如此一來，在美國社會中的年輕男女就好像在玩「大風吹」中的人一樣，一則他/她必須離開原本坐的很安穩的椅子，二則他/她必須很快的找到另一張新的椅子。整個自由戀愛的市場因此活絡了起來。

 

第二、個人主義賦予個人很大的心理上的保障，緩衝了那些在交往過程中遭受拒絕的成員的挫折感。美國人終其一生都從個人主義接收到這樣的啟示：你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你很優秀，你有你的使命，你能夠辦到你想做的任何事，你得去實踐那個屬於你的的命運。在這種教育之下，每一美國人都有絕對的自信與企圖心去面對這個世界與新事物。因此，他敢於大膽去嘗試，大膽的去追求，並能夠從容的應付陰晴難測的分分合合，而不必過份懼怕被拒絕、否定、懷疑、甚至傷害。擦乾淚（如果曾經哭泣的話），聳聳肩、打起精神，尋覓下一個更好的。

 

反過來說，正因為所有人都被個人主義要求對自我有十足的信心與勇氣，美國人也更能直接、率真、乃至於過份唐突的向彼此表達各自的內心話，而不必擔心傷害對方，溝通的頻率與深度因此都被強化。此外，美國人因此也不搞哀兵政策，不利用自身的弱勢來討饒或是牽絆對方，逼著兩個不相愛的人死守在一起。總之，分分合合的過程也不再拖泥帶水。中國人推崇的白頭到老、至死不渝的偉大理想，對美國人來說是過於沈重的。愛情固然可貴，個體的自由與完整性要更重要。

 

如此一來，繼續套要上述「大風吹」的比喻，就是個人主義促使美國人可以用一種更自信、更輕鬆、更平常的心態來面對這個遊戲。你不必擔心一次失敗的戀情會成為你永久的陰影。

 

這裡如果我們用一個自由市場的比喻來說或許會更好瞭解一點。一個自由市場要能夠順利運行，前提之一當然是不可以有過多的限制，例如商會行會設下的進入障礙與產品價格的壟斷、地方貴族的特殊封建權利、國與國之間的關稅壁壘。這樣的障礙都必須被打破。而在愛情的自由市場之中，能打破這些障礙的就是個人主義。在打破障礙之後，商品雖然可以獲得大的市場（也就是「被買到」的機會），但同時也面臨了更多的競爭，因此一個成功的商品必須設法提高自身的價格。然而，光是商品本身物美價廉還不夠，因為這商品不能只呆在自家的倉庫裡，還必須有企業家精神將之不對的推銷到可見的市場的每一個角落，提高她曝光的頻率，這樣她遇到識貨的買主的機會才會高。

 

一個處於自由戀愛制中的個人與一個自由市場中的商品一樣，他需要的都是廣大無障礙的市場、眾多的買主、頻繁且熱絡的買氣。

 

 

三、

 

而在台灣，自由戀愛的市場並非完全自由開放的。因為我們不是一種純然的個人主義的信仰者。我們社會中的個體不以一獨立自主的姿態與身份立身處世，相反的，我們被包裹、封鎖在一個又一個的小親友團體當中。

 

 

 

 

然而， 如果我們真的瞭解到美國文化中所謂的「個人主義」的意義，就可以理解以上種種互動模式都是合理且可以預期的。

 

一個人如果真的是一個完全獨立而自足的個體，一方面他的意願與自由就必須被完全的尊重，當然這也意味著他必須完全的尊重他人的意願與自由。這解釋了為什麼交往中的男女會無所顧忌的講出自己正在與第三者交往。

 

又譬如在前幾年當紅的電影「鴻孕當頭(Juno)」與「好孕臨門(Knocked Up)」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懷孕的女主角甚至不會以肚子裡的胎兒為工具來束縛住孩子的爹。兩位女主角都相信，即使沒有男人，她仍能獨立撫養這個孩子。同時她們也期望，男人對她們與孩子的愛應該來自於自由的選擇而非因為虧欠而不得不做出的彌補。

 

二方面就是他應該有完全的自信去面對他人的拒絕、分離而仍能獨自而完好的繼續生活。人與人之間情感上與道德上的承諾是一件美妙之事，但即使這種承諾無法天長地久，分離後的兩人仍是獨立、完整、自足的「不可分離者(individual)」。就好像原本扣在一起的兩把鎖，分開之後仍是兩把完好的鎖。

 

如果這兩個條件都能被充分實現，那麼，一個人不但就理當能夠從容自得的應付人世間的分分合合，而不必過份懼怕被拒絕、否定、懷疑、甚至傷害。反過來說，正因為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獨立、完整、自足的，他應當更能樂於接受這現實，並積極的從事與他人的互動，甚至試圖要求自己足夠的成熟、穩健、理智，以期能夠與任何的人融洽的相處。

 

也就是說，宏觀的來看，正因為有堅強的個人主義信念作為個人在心理上的保障，在社會層次之上，人與人之間可以展開自由而積極的互動。

 

合，而不傷害彼此的獨立。分，而不傷害彼此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