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聽到我的韓國朋友大力讚美韓文的優點的時候,我真的非常意外。我原本一直以為因為韓文是一種很古怪、簡陋的文字,韓國人可能會有所羞赧。然而,聽他的說法,在我們眼裡是古怪,在他的眼中是「獨特」,在我們的眼裡是簡陋,在他的眼中是「簡便」。他跟他身邊的朋友用韓文討論的幾句之後,自豪的跟我說:「這世界上還有另外兩個國家已經採用了韓文的字母,因為韓文非常易懂、易學,是世界上最方便的字母。」原來立場的不同,可以如此戲劇化的改變我們的觀點與意見。
 
或許正因為如此,不同族群之間的人要開誠布公的交流並不容易。韓國人就是一個好例子。韓國人近十幾年來在各方面的成功,證明這個民族必有可以學習之處。然而,當大家在美國校園中看到韓國人老愛舉著巨幅的太極旗四處張揚時,一種說不出來的不悅避免油然而生。
 
不要說韓國了,連美國這樣一個全球軍事、經濟、體育、學術、文化、娛樂的霸主,又有多少人真的懂得去欣賞她?以前我上國際關係理論的課的時候,甲金獅老師說一個很弔詭的現象。他說美國政府長期花大筆的錢支持外國學生來美國唸書,為的就是傳播美國文化與價值。然而,根據某項調查,大部分的外國學生來到美國之後,對美國的評價反而變得更差了。究竟為什麼呢?老師沒說。
 
又,前一陣子,李由跟我說學校裡一位負責國際學生交流事務的職員告訴他,全美國有80%的外國學生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進入」一個美國家庭當中。如果連美國的家庭都沒有進去參觀過,這些外國學生對美國的認識從何而來?是否有充足的資訊來支持他們的評價?這都很值得深思。
 
當然,有很多客觀的因素阻礙了外國學生深度融入美國社會。語言障礙當然是一個。經濟實力也是一個。學生的課業壓力、與簽證上的總總限制,都有著負面的影響。然而,我想,一個最主要的因素還是來自於人的一種莫名的我執、或一種因為立場而來的偏見。
 
例如說,我認識一個台灣人,他很愛批評美國人不懂的吃或養身,所以,「美國人都老的很快。」問題是,就算美國人或許看起來比我們老,可是人家平均壽命可沒比我們短(CIA網站說美國人出生時的的壽命期望值是78.11歲,台灣人是77.96歲 )。再說,美國人可是各個又高又壯,這難道不是說明了其實美國人的養生保健之道不比我們差嗎?
 
我認識一個大陸人,當他要論證大陸經濟比美國好的時候,就說:「現在國內的物價可真是高得不得了!我家那邊房子一平米都漲到幾萬元了。相比起來,美國東西真便宜。」等到他要論證大陸比美國更適合居住的時候,他就說:「國內的物價可是真低啊!一個月才幾千塊的生活費就可以過得很爽了。哪裡像美國東西貴得要死。」
 
若大家連美國都不願意心平氣和的去審慎的瞭解她,再遇到在情感上糾纏不清的兩岸問題時,那必然就更一塌糊塗了。
 
我認識一個台灣人,真是有趣的很。當他人在台灣,他就罵台灣人島國民心、目光短淺,罵台灣政府官僚、遲緩、沒魄力、沒效率。他說:「台灣真的應該好好跟中國共產黨學學。」等他人到了大陸,毫不扭捏,立刻開始轉而罵大陸人落伍、沒效率、不注重衛生、沒服務精神。他臉紅脖子粗地破口大罵:「你們真是落後台灣太多了。」
 
我還認識一個大陸人,當他要說服我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的時候,就讚美台灣是美麗的寶島,還像溫總理一樣說他真想去台灣看一看。他說,台灣繼承了中國文化的優良傳統,所以才會發展得這麼好。等到大家酒足飯飽,開始閒聊的時候,「台灣這麼小的一點破地方,誰還真的希罕你們!」、「你們台灣人就是這麼俗氣、無知啊!」這樣的話就不禁從他口中溜出來。
 
所幸,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可愛的人。他們在認識、評價自我的時候,不因別人的批評而憤怒,也不因別人的讚美就自鳴得意。他們為自己設定一個清楚的理想價值之所在,以此反觀自身的不足,並自我惕勵前行。同時,正因為他們知道理想之困難,因此不會亂用道德標準批評他人。
 
我在UU第一年(2004)的時候,室友是一個法國人,叫做Alex。因為當時英文不太好,對法國也沒啥瞭解,所以常常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有一天我在網路上看到台灣新聞介紹說法國學校在高中的時候就教學生許多沙特、卡謬等人的哲學作品。我就想說這可以那來當作與他聊天的一個話題,說不定他會很高興、自豪。結果,當我跟Alex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他竟眉頭深鎖的說「這的確是我們的現行的作法。但我很懷疑給這麼小的學生念那些艱深的文學、哲學作品有什麼用。我覺得很多概念年輕人並不能夠理解,甚至可能曲解、誤用,甚至還會產生不良的後果。因此我是反對這種作法的。」而Alex只是一個讀化學、愛滑雪的男孩。
 
去年(2008)三、四月的時候,中國鎮壓西藏的新聞鬧得很大。在眾說紛紜當中,大陸民眾對德國某些媒體的報導特別不滿,認為德國人曲解事實,傷害了中國人的形象。有一次我遇到我的德國同學,我就徵詢了一下他的意見。首先,他很客氣的說他並沒有在仔細追蹤這則新聞。接著他說:「但是,我承認德國媒體的確有誇大(magnify)某些新聞之片段的傾向,因為我們國家過去的歷史的關係,我們對於政府對民眾權力的傷害特別敏感。我們害怕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當然也不願意見到它在別的國家發生,所以總是特別留意這一類的事情。」
 
去年七月的一天傍晚,我去Salt Lake County Sport Complex游泳。按照這裡的習慣,在我下某一水道之前,禮貌性的得向已經在水道中的人徵詢同意。那位女士當然說好。但在對話中她聽出我有口音,於是就問我是哪裡來的。我說我是台灣來的。她很高興,因為她自己也是一位德國來的留學生,在這邊念高中。我們閒扯幾句之後,我問她她覺得美國人最特別的是什麼?跟德國人有什麼不一樣?她回答說她覺得美國人特別「開放」,美國人很能夠接受不同種族、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人。我反問她:「我聽說歐洲人、尤其是德國人也非常開放啊,聽說你們更能夠尊重、接受多元的文化。相比之下,美國人還是有很多保守的地方。」她的回答是這樣的:
 
是的。可是我們要比較一下德國與美國的客觀條件。整個歐洲的人口與土地加起來也才差不多跟美國一樣大。換言之,在同樣的地理範圍之內,歐洲有著遠比美國眾多的不同的語言、文化、國家。因此,我們理所當然的應該更開放,更懂得尊重多元文化。
 
唉,是什麼樣的國家、什麼樣的文化、什麼樣的教育能讓一個高中生竟可以在面對問題時能夠用這樣謙虛的態度、冷靜的頭腦,有條有理的來回應?我只能說我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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