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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認識了一個有趣的美國人，Cindy，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女士，矮矮胖胖的，一頭銀灰色的捲髮，言談很風趣，笑聲很爽朗。短短大約十幾分鐘的會面，她不時自言自語的笑得全身發顫。
她是巧玲即將搬進去的公寓的管理員，整棟公寓好像是她媽媽的。其實昨天是我第二次見她，上一次是這個星期一。當時她身上有點煙味，所以我猜她可能不是LDS。
從短短的言談裡感覺出她對Chinese很友善。這棟三層樓的公寓總共只有十戶，其中就好幾戶是中國同學，可見一斑。但是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有這樣的觀感。
後來，我們跟她聊到她的工作。她好像沒有正式的職業，主要的時間都是再照顧她八十五歲的媽媽與一個七十多歲的阿姨。我覺得聽起來她很孝順的樣子（其實很多細節沒聽清楚），就回了一句「oh, you a really a good daughter.」（美國朋友跟我說good就可以代替中文裡的孝順這個詞了。來美國之後，我還沒聽過有人用filial這個字。）她的回應頗有意思。
她說：「只有你們中國人可以瞭解我的處境。你們懂得尊重老人年。在美國，我相信大約有百分之五十到六十的人把他們的父母丟在安養院，等他們死，然後拿他們的東西。美國人不懂得尊重老人，所以變老是一件最恐怖的事。美國人會試著花上一切代價，只為了不讓自己變老。」
我心底有兩個懷疑。
一、「你說的很好聽，可是或許你之所以照顧你媽媽，也只是為了貪圖她的遺產。這一棟公寓的租金一年可能有六萬美金左右，夠你過很舒服的日子了。」但是，從她親切的態度與開朗的笑容來看，她也不像這樣陰險偽善的人。而且，如果她會作賊心虛，她就沒必要告訴我這房子是她媽媽的。再說，就算她也是個壞蛋，我也不能因人廢言。
二、或許美國老年人受到的待遇確實不好，可是如果美國人的文化就是這樣，那就也沒什麼了。美國人對他的父母這樣，或許是因為他的父母就是對他的祖父母這樣，而將來他的子孫也會這樣對他。如果大家都同意這種互動模式，安之如怡，那外人也不能說什麼。所以我問她「那一般的美國老人家對這情況時什麼看法呢？」可惜或許是我詞不達意，沒問清楚，總之她沒回答我。
但且不論他的話到底反映了多少事實，也不論美國人如何看他們自己的文化，但從我們的文化的眼光來看，美國人確實是一方面是非常的獨立、自主、自信、不服輸、要尊嚴，但另一方面，又因為每一個人都被社會文化期待成為這樣一個自足而完整的個體，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就免不了冷酷與生疏，每一個人也多少感到些寂寞甚至是無助。我跟一些美國朋友交往時總有一種感覺，就是這些人好像並沒有幾個真正的好朋友。
而且為了確保自我的完整性，他們對任何的權威都是帶有一點敵視的態度，包括老人。也就是他們的父母。
在華人圈子裡，在劉德華、周星馳之類能反映大眾文化的電影裡，戲裡有時會有主角的父母的出現，這時，這些主角肯定都是孝順的孩子。電影裡必然會出現一種畫面，描繪一位慈藹的父母在年長以後如何受到孝順的主角細心體貼的照料。
反觀在好萊塢電影裡，在湯姆克魯斯、布來德比特、阿諾、哈理遜福特等等大明星領銜主演的主流電影裡，主角幾乎都是沒有父母的。就算電影裡的主角有個美滿的家庭，這個家庭的成員一定只有三種角色：男主角、一個漂亮賢慧的太太、幾個可愛的小孩。絕對不會有主角的父母。
更慘的是，好萊塢的超人片裡的父親形象千篇一律的都是負面的。蝙蝠俠的父母早年死於火災。超人的父母在他出生後被炸死，而來自故鄉的那些石頭，象徵他父母遺留給他的東西，是超人的致命的剋星。這已經是最仁慈的對待。
天行者路克一生都在對抗其父親黑武士達斯維德，並拒絕父親的召喚。他的手先被爸爸砍斷，之後再借皇帝之手殺死他的父親。有人說，達斯維德就是Death Father。
綠巨人浩克的爸爸是科學家，大壞蛋，浩克的力量來自於他，他想要浩克與他合作，兒子拒絕，最後兒子殺死老爸。同樣的，Xman裡面，賜與金剛狼強大力量的科學家，也是大壞蛋，最後也被兒子親手殺死。
蜘蛛人看似乖乖牌，但在不耐他叔叔的說教之後落下一句「別以為你真是我爸爸」，就假借強盜之手把叔叔殺死。Uncle Ben的一句「With the greater power comes the greater resposibility.」已成為美國人的口頭禪了。但是如果蜘蛛人身邊一直有個老頭在嘮叨，怎麼能說他還有power呢？所以如果真要有蜘蛛人，老頭就非死不可，問題只在於死於哪種形式而已。老頭死後再由蜘蛛人出面復仇，一切就太完美了。
總而言之，在好萊塢電影裡，只要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向主角表達出要做他爸的念頭，傷害了主角的主體性，就一定會被毀滅。
這幾乎就是佛洛伊德說的弒父情結這回事。有些心理學家說，美國文化就是弒父文化，這在當初他們反抗脫離英國時就已經定了形。美國人大概心底都很清楚佛落伊德說對了，所以特別討厭他，不斷的想要在心理學領域裡驅走佛氏的影響。很多好萊塢電影裡的心理醫生在結局時都必須露出變態偽善、的猙獰面目，大概也與此有關。
電影就像一個夢，把美國人心底的念頭用一種遮遮掩掩的方式表現出來。當然，這或許不應該被解讀為美國人都想要殺死他的父母，這聽起來太荒謬了。但是美國人不認為他們有義務照顧年老的父母，而且老人不值得被尊重，大概是事實。問題不在於老人真有什麼不好，而在於這個文明本來就是靠反抗權威起家的，他們強調的價值是活力、衝勁、創造，而不是世故圓融的智慧。所以Cindy會說：「在美國沒有什麼是比衰老更恐怖。」
美國老人為了逃避這悲劇，必須否認「老」這一事實，或者靠繼續工作，或者是靠運動健身。我在美國看到比台灣更多的老人在各個領域工作。這件事之所以有意義在於這些老人看起來都不像窮人，因此不是為了經濟因素而工作。在我們的文化裡，一個老人最大的幸福在於能夠安養在家含飴弄孫，這在美國不成立。此外，美國老人都愛像年輕人一樣的運動。我不時在學校附近看到像年輕人一樣打扮時髦的老人在路上慢跑，甚至也看過不少練出一塊塊與年輕人一樣的肌肉的老頭。雜誌上有教銀髮族怎麼看起來更年輕的秘訣。
表面上看起來美國老人要比台灣老人有朝氣的多了，可是他們心理真的有比較快活嗎？還是也承擔了不少壓力呢？
至少有一件事大概是確定的，這樣的老人族群對一個國家的經濟生產力應該是有利的。中年人不必花太多心思在照顧老人身上，專心自身的事業，或是關心下一代的養育，也是對國家的未來有利的。
從更廣的層面來看，我好奇美國這種以個人主義為根本的文化究竟是好是壞。一來我們不能不佩服，這種超人般的個體文化使得美國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全球性的文明霸權。但是否有那麼一天美國人會開始對這些別的文化裡的人看來過份嚴酷的生命的重擔感到厭倦呢？又是否這種美式個體主義將過份走極端，演變成人與人之間完全的冷漠與敵視。那時的美國要何去何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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