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李敖在今天的台灣、乃至於整個華人社會,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如果連他們都無力改變台灣的教育,而只能坐看著他們的子姪輩繼續受到慘無人道的荼毒,那我們還能對這個社會有什麼期望?而我們更不是陳文茜、也非李敖、李勘。他們至少還可以靠批判來賺取名利。當腐敗的體制對某些人來說只是痛苦之時,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金雞母。
 
當媒體帶著大家去批判媒體的不公與失職時,這個社會已經沒有真正的批判了。
 
在此背景下來看,楊照的那篇文章更格外有意思。
 
 

<我的陳文茜>李戡選擇的告別(陳文茜)

2010年07月17日蘋果日報

許多人都曾經歷17歲,困惑的、叛逆的、徬徨的、熱情的、空虛的。李戡、李戡的爸爸李敖、我和讀者你們,17歲時也曾拿起一把無形的「刀」,從此人生砍成兩半。但李戡的方式最奇特:他出了人生第一本書《戡亂記》,一刀砍斷台灣教科書想在他的腦袋裡塞進的垃圾;再一刀砍斷整個島嶼想包圍他的窒息窩囊,《戡亂記》成了他「與成長之地的訣別書」。

開宗明義李戡引用馬克吐溫的話,「我從不因上學而妨礙我受教育。」這13個字,道盡了一個從15歲至17歲的孩子,一千多個憤怒痛苦成長的日子。李戡是一個有思想的孩子,但台灣教育給他的17歲人生不是展翅高飛,享受最無窮最美好的想像力階段;相反的他被迫念起政治指導的死板歷史、公民、國文教科書。他若放棄了,考不上大學;他若屈從了,看不起自己。於是李敖形容他的兒子,高中三年,飽受窩囊腌臢之氣,夜以繼日苦撐歲月。李戡的憤怒是全台數萬基測學生的共同憤怒,或至少是共同無奈。有些孩子選擇逃學(像我),有些孩子選擇屈就(像多數的孩子),有些孩子選擇把教科書中的垃圾當知識,日後長大成為社會的佼佼者,再回過頭來禍害台灣(像永遠第一名的陳水扁)。

李戡令我最感動之處是他那麼瘦、年齡那麼小,卻那麼強壯專注;他要證明自己的憤怒是對的,於是端起家傳李氏獨門功夫,數十次進出國立編譯館,再把爛高中教科書6種不同版本,相同史實,卻因政權更迭,歷史也更迭改寫的笑話,一一詳實記錄,集錄成書。我和李戡開了一個玩笑,他這個動作,實踐的是他父親李敖仇敵蔣介石的路線,「化悲憤為力量」。

這一點,李戡比17歲的我高明太多。17歲的我已視學校教科書為無物,17歲的我正好撫養我長大的外婆過世,「回」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媽媽的家」。17歲的我常常早上假裝上學,等媽媽一上班,就溜回家裡聽心愛的黑膠唱片。17歲的我雖沒趕上西方1968狂飆的年代,卻趕上了蔣介石死去的年代。我聽著John Lenon的《Imagine》,Janet的《At Seventeen》「Do you know where you are going to?」閱讀比教科書大上約3倍的美國歷史演說文獻英中對照本,並對著鏡子想像我是林肯,我是妖騷的瑪麗蓮夢露,我是「革命失敗」的托洛斯基,尤其我是那個提倡禮教改革全盤西化的怪咖李敖。李戡的爸爸李敖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啟蒙者,他自己文言文一流,卻提倡全盤西化;把孔子等說得一文不值,絕非聖人,灌輸我這種一知半解的小讀者孔子曾走政治後門,「遇南子」偷偷摸摸鬼混了一下午。於是17歲的我真的全盤丟了中國,不管古典或現代,每日閱讀杜斯妥也夫斯基、卡夫卡或托爾斯泰的沉重小說。而我應付教科書的方法很簡單,先界定它是騙人的垃圾,因為裡頭沒有二二八,也沒有我同學孫太平的父親孫立人二戰豐功事蹟。其次界定考題性質,既無聊且無用,連中央研究院院士也答不出來;例如萬曆死於那一年?王羲之生於什麼地方?

我17歲比李戡滑頭,也因此沒他的成就。他那麼憤怒,因而產生了力量,宣告自己高中沒白念,要以紮實的工夫找證據,向世人證明「杜正勝們」太可惡。

李戡以一本書,最完美地道別了他的高中生涯。而杜正勝「橫躺台灣」「填鴨宣揚台灣史」的最終結果,是使得李戡這類最聰明的孩子,決定告別台灣,奔向北大。這就是政治控制教育的下場,你可以控制一般的孩子,但聰明的孩子不但控制不了,反而會因政治干預適得其反。正如當年,國民黨無法控制許多優秀的台灣人,一出國就成了「台獨份子」。

在此祝福李戡,並祝福所有與他同齡17歲的孩子。丟了你的教科書,願你們都能勇敢絕決地從此發展自我,揮別「體制」、展翅高飛,尋找美麗新人生。

 

令人遺憾的輕佻笑聲   聯合報╱楊照

2010/07/07 

福婁拜在一封寫給友人的信中,義憤填膺地講到了伏爾泰,他說:「我認為伏爾泰是個聖者!為什麼人們堅持要將他看成一個幽默作者,實則他是個多麼狂熱的人!……他的智慧,統統都是戰鬥的工具。那些自稱為『伏爾泰主義者』的人,老是對重要的事發笑,我多瞧不起他們!而每次瞧不起他們時,我就覺得跟伏爾泰更加親近。他什麼時候發笑了?不──他咬牙切齒!」

伏爾泰是個悲觀主義者,很奇特的一種悲觀主義者。從自己的窗口探頭看出去,他總是準確地看到自己所處的社會最糟糕的現象。用他的筆,伏爾泰精巧地點出了那些最糟糕的事,將其荒謬荒唐攤在陽光下,不准任何人繼續假裝沒看到。

福婁拜試圖要強調的是,伏爾泰描寫荒謬荒唐,是為了戰鬥取消這些荒謬荒唐。他的悲觀在於他看到那麼多令人無法忍受的景象鋪天蓋地而來,可是奇怪地,這些荒唐荒謬卻沒有讓他失志、絕望,他始終昂揚地對這些或野蠻或愚蠢的行為宣戰,他的文字是召喚同志共同戰鬥的號角之聲。至少讀在福婁拜的眼中是如此。

可是顯然讀在一些其他人眼中卻不是如此,才引發了福婁拜的憤慨。有一批格外喜愛,或說號稱自己格外喜愛伏爾泰作品的人,讀到了他描寫的荒謬荒唐,被那些荒謬荒唐逗笑了,卻從來讀不到、讀不出伏爾泰背後改革、戰鬥的意涵。對他們來說,伏爾泰作品成了最棒的幽默娛樂,供他們消閒哈哈一笑。

我完全能體會福婁拜的激動態度,因為在我們的社會,也有很多人堅持在所有的題材、所有的現象裡都看到可以哈哈一笑的娛樂。別人最深的痛苦、政府最嚴重的錯誤、社會上最荒唐的行為,對他們而言都是同一回事,都引發同樣的反應,哈哈一笑,然後笑完了就沒事。這種笑,其實是最糟糕的逃避習慣,不想去看到問題,不想去感受困難,當然更不想去為解決問題有所付出。

讓李家同教授生氣的笑聲,正就是這種逃避習慣下發出的笑聲。笑聲出自具有老師身分的人,令人遺憾。不過更該遺憾的,畢竟還是這種輕佻的笑聲反應,在我們的社會多麼常見、多麼普遍!

有一回,英國詩人羅傑斯(Samuel Rogers)形容一位新作家寫得「像伏爾泰」,和他聊天的亞當斯密馬上激動抗議:「先生,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伏爾泰!」亞當斯密會如此強調肯定伏爾泰,顯然不是因為他寫的文章會引人發笑。

 

2010/07/21 15:57:51

李戡在北大能學到什麼?
劉罡
李敖大師的“關門公子” 李戡小朋友今年高中畢業,本來已經考取台灣大學,但日前突然宣布棄台大而就北大,他在寫給北大的申請書中聲情並茂地說:我的祖父,我的大姑、二姑、大姑父,都是北大畢業,我的父親李敖困於台灣六十年,以未念北大為憾,我願我能超越這六十年的海峽。台灣是祖國的一部分,但它太狹小了,我寫了一本書,一方面檢討台灣的狹小,一方面展示我輩的心願。
 

李戡公子如此高看北大,大陸這邊無論是誰恐怕都會有點“與有榮焉”的感覺,但高興之余心裡也難免犯嘀咕:北大真能不負李家爺兒倆所望嗎?據我所知,李戡之所以痛感台灣的“狹小”,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一部台灣史因政治原因而被改來改去,對此深惡痛絕的他專門寫了《戡亂記》一書來正本清源。而我們大陸這邊一部中國近現代史、乃至中國古代史,因政治原因幾十年來被改來改去的折騰勁兒,比起台灣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難道李戡不怕自己再被氣出個好歹嗎?

話又說回來,台灣的“狹小”或許還只有北京的“宏大”能夠治。記得當年北京大學與台灣大學在新加坡的亞洲大專辯論賽中曾有過正面PK,台大學生的國學功底顯然更勝一籌,說起話來引經據典、抑揚頓挫,活脫幾個小學究,而北大這邊的學生則拿出了文革大辯論的功夫,揪其一點窮追猛打,汪洋恣肆節外生枝,辯論賽現場真讓人有種秀才遇見兵的感覺,最終結果也是縮手縮腳的台大“酸秀才”被口沫橫飛的北大“特種兵”拿下。如果李戡來北大後能夠有機會與“孔和尚”老師探討一下金庸大俠的刀法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或是向張維迎院長請教一下如何讓中國老百姓把國家的外匯儲備花在國內,他說不定真能切實感受到北大的博大。

當然,以李戡的天資聰穎和家學淵源,或許無論是台大還是北大都已無法真正教給他更多知識了,他入讀北大沒準只是為了替李敖一圓北大夢,把李氏家族與北大的情緣延續下去罷了。若果真如此,李戡這位名人之後倒也蠻可憐的。他要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僅想弄個“北大出身”,大可去買一張北大的假文憑了事,小說《圍城》裡的方鴻漸不就是買了張克萊登大學的博士文憑去糊弄自己的勢利眼老丈人嘛。而且據說名校的假文憑反而便宜,因為市場需求量大,有規模效益。但名人的孩子就不同了,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所以即便是假戲也得“真做“。

還有一點,對李戡這類集聰慧和家世於一身的天之驕子來說,最大的人生攔路虎或許就是伴隨少年成名而產生的優越感,而藏龍臥虎的北大恰可以教給李戡重要一課:別小看身邊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畢竟,北大校門裡迄今走出的最大人物是當年的小圖書管理員毛潤之。

(本文作者劉罡是《華爾街日報》中文網編輯兼專欄撰稿人。文中所述僅代表他的個人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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