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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新聞上說檢察官求刑二十年,楞了一下,真正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最早,還是暑假的時候,新聞報導他被收押禁見,我還想可能是誤會一場。可是,後來越來越多的消息指出是真玩的。好吧,做錯了事就得負責,沒話說。不過二十年未免也太長了。想到一個過去始終是神采奕奕、精神煥發的人要在牢裡待二十年,很令人心酸。
回想起來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依稀記得些大概。
第一個印象是他從不把我們當工讀生來使喚。每次他交辦完事情,總是會囑咐一句:「這些事要跟那些工讀生解釋清楚,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做些什麼,不要只是壓榨他們,要盡量讓他們慢慢跟著一起學習。」
第二個印像是他不囉唆,平常都待在他自己的小房間裡面,裡面掛著一張大大的他剛出生的兒子的照片。一天可能只出來交代兩三件事情,可是都交代的很清楚、扼要、明快。在他手下做事是件頗愉快的事,他讓你覺得你要做的事不多,但是每件事都是有意義的。你若能把事情辦的好好的,你會覺得很有成就感。
他矮矮的,不高。頭圓圓大大的,長的頗有喜感。走路很快,講話很直爽。他笑的時候,嘴巴總是咧的開開的,能讓你沾染上那種開心的氣氛。
他喜歡與屬下同樂。在中國部打工的那一年多之間,吃喝無數,KTV唱了不知幾凡。我第一次吃檳榔就是他教的。我的酒量雖然還是很爛,可是若是跟以前比起來稍有進步,那部分也得歸功於他。
有次我們一起辦完某件大案子,一群人去林森北路的巷子裡吃日式燒肉。當中有一道菜類是切的一片片很薄的牛肉,放在鐵板上燒烤,很好吃。油滋滋的牛肉配上冰涼的啤酒三口兩口就被我們幾個男生一掃而空,主任看到一盤沒辦法填飽我們,只得又叫了第二盤。結帳的時候有人碰巧看到帳單,原來那牛肉所費不貲(好像一盤就上千元吧?)。這件事我一直都記得,一來是那牛肉太好吃了,二來是當時主任的那有苦難言的表情實在很好笑。
只是現在回想過去這些吃喝玩樂的事,就有點不安了。報紙上還說,他有向航空公司索取免費機票。我在高雄當兵的時候,有一次就是靠他送給我的那種機票回台北的。我這樣也算共犯吧。
總統選前,他跟我們大家說:「未來台灣的政治領導人只需要做好兩件事就夠了,一是交通、二是教育。」事隔最少六年了,現在來看他的話還是對的。台灣的教育就不用說了,交通雖說不上一塌糊塗,也是差強人意。
他也有跟我們提過他的志向,他說從政壇退休之後,就要到太平洋的小島之上像人類學家一樣去做田野調查。可是他究竟計畫在政壇上待多久、要爬到什麼樣的位子才滿意,我就不得而知了。可是我的感覺是,他不像是一個甘於人下的人。
包老師很佩服顏主任的一點是他的自信。很多主管是不願意聽從屬下的建議的,一則是不相信自己會錯誤,二則是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顏有完全的自信來面對屬下的建議、質疑、挑戰。他常常是對的,但也能大方接受錯誤。
兩千年選舉之後不久,他離開中國部。然而,他對這些老部屬的關心並沒有稍減,更不用說他從不會因為升官得志就學會怎樣向故舊擺架子。
雖然幾個以前中國部的同事與工讀生在二00四年陳總統競選連任時沒有直接在他手下做事,勝選後他還是找機會又請大家吃個飯。印象中好像是在林森北路某家錢櫃的包廂中吧。當時有件有趣的事。我們在包廂裡面吃飯,服務小姐也一直在幫邊等著招呼。顏主任就問她:「你吃了沒?沒吃的話一起來吃吧。」我當時心想:「你沒事戲弄一個服務員幹嗎?」等那服務員走了之後,他解釋說:「他人在那邊幫不了什麼忙,反而好像在監視我們,讓我們吃飯吃的不舒服,可是我們又不能趕他走,只好這樣說反話讓他自己不好意思待在那裡。」
台灣基本上是一個完全忽視待人接物的藝術的地方。我們不是把人際關係簡化為一種由星座與血型來決定的數學方程式,要不然就是把它歸類為一種賺錢的技術,一種可以在金石堂的暢銷書專櫃上面找到的,教你怎樣拓展商場人脈與怎樣討好老闆的又不得罪同事的花招。人與人之間溝通應對的技巧基本上是被排除在正式教育體制之外的。因而,台灣缺少一種一個正常社會順暢運行所必需的潤滑劑。後果是,儘管大部分的台灣人都不壞,相處的卻不愉快。我們處在一個充滿摩擦與怨懟的環境裡,卻總是把問題歸結為世態炎涼、人心不古、「人都是自私的,我也無可奈何」云云。
顏主任在我認識的人裡面算是個例外。當然啦,或許還有很多圓通的政治人物都有這個本事。
出國前,我帶著兩盒茶葉去海基會的辦公室看他,謝謝他多年來的照顧。他笑說他哪有照顧我什麼,並要塞個紅包給我。我沒好意思收。他還說,「希望」當我學成歸國之時,DPP還在執政,那樣的話就方便給我安排個職位什麼的。言猶在耳,然時勢已變。當初誰又能想到會是這樣呢?
他叮嚀我來美國之後要繼續跟他保持聯絡,但我怕他會交代我幫他查資料或是寫報告之類的,所以就故意當作忘記這回事了。兩年過去了,都還沒跟他聯絡過。以後機會恐怕也不多了。
今年暑假回台灣的時候,恰巧遇到他的生日(好像是跟美國國慶同一天?)。有些人被邀請了,他們就也找我一起去。我一來想說出國後一直都沒聯絡,不好意思就這樣去白吃白喝,二來想說內政部次長過生日,場面一定很熱鬧,不需要小人物去錦上添花,所以就婉拒了。後來聽他們轉述,才知道到顏主任其實只請四五個比較親近的朋友而已。我想一個當上高官的人,還有這番心意,是很不容易的吧。
我並非認為他是那種絕對不會貪污的人。令我不解的是事情怎麼會像報紙上講得那麼嚴重。幫交交工作的學長說,他的行為已經不只是貪污而已,甚至已經是一種欺騙。我很納悶,「從兩千年以前看來,他不像是這樣的人啊?難道是我真的被矇在鼓裡嗎?」學長說不一定是我看錯,而是環境會改變人。可是,環境能讓人改變這麼大嗎?
為什麼人會願意為了一點錢財讓葬送自己一生的前程呢?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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