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在CNN（也可能是Fox ....）上看到新聞主播在即時畫面中問一位記者"geek"究竟是什麼意思。受訪的記者解釋了一通，主播又問：「喔，原來geek與nerd不一樣啊。那nerd又是什麼呢？」大概兩位也覺得這段對話很無俚頭，所以就匆匆結束。我是從新聞中間插進去看的，所以也不清楚來龍去脈。不過因此我懂了一件事：原來美國人也分不清楚nerd與geek有啥不同。
關於這兩個字在Wikipedia上都可以找到很詳細的解釋。只是太長，所以懶得看。我又找到一些比較短的解釋。大意都是說，nerd的中文解釋比較像是「書呆子」，就是一個怪人，但特別專精於某一項學問。geek的意思也差不多，但主要是指專精於電腦產品項目上的人，或許中文可以翻成「科學怪人」。台灣的「宅男」恐怕當中有很大一群算是所謂的geek。
geek讓我聯想到另一個單字Trekkie，它是從一部歷史已經長達43年的老牌電視連續劇與電影Star Trek來的。一個人若是愛Star Trek愛到會自己去買劇中人物的制服來穿、會學劇中外星人的語言、想到今年暑假的新電影就興奮的睡不著教，那就算是一個Trekkie了。
與nerd以及geek相似的另一個字是dork。但nerd與geek雖然是貶意，但多少也有點讚揚的味道。而dork就是純然罵人的話，可能跟freak差不多。這兩個字就比較不能亂用了。
姑且不論細部的不同，這四個字共同反映出來的是美國大眾對行為偏離常軌的人物的不認同。這種不認同可以有不同程度。在好朋友之間可能就是互相調侃、開開玩笑而已，但或許也可能惡化成為一種歧視。在許多通俗的喜劇電影裡，nerd與geek都是被排擠的一群。與他們相反的一群是英文裡稱之為jock的男性。他們都是校隊運動員，身材健美、高大、英俊，與nerd形成截然的對比。他們都會被金髮美女給包圍，但他們最後總會為他們的膚淺與傲慢付出代價。
在前年的好萊塢電影，布魯斯威利的"Live Free or Die Hard"裡面，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典型的美國英雄與一個典型的geek的對比，只是這個對比是以一種比較正面又幽默的方式呈現的。Matt Farrell是一個活在虛擬的數位世界裡的電腦鬼才。除了電腦，他對一切事物都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電影開始不久他就有了一個自我介紹的機會。電影賴以呈現他的特殊人格的方式是讓他說出「我從不看新聞」這句話，因為，Farrel相信，所有的新聞都是被扭曲操控的。換言之，他不接受現實世界，卻選擇活在虛擬世界裡面。也因此，他過去從不曉得他與他的駭客同伴的所作所為對現實世界的傷害有多麼大。相反的，John McClane完全是另一種人，他生活在現實當中，並且具有關心人群、願意捨己為人的高尚品格。他不能接受Farrel那套犬儒式的詭辯，於是很不客氣的叫他"Shut the fuck up."。在電影的中間，類似精神的對話又再一次重現。對Farrell這樣的人來說，他以為整個世界與國家就好像是另一種電腦程式般的的虛擬系統，可以任由駭客們隨心所欲的開機、關機、重新開機、刪除、恢復.....他以為駭客入侵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於是McClane正氣凜然的用一種愛國主義的口吻來糾正他：
Hey, it's not a system. It's a country. You're talking about people. All right? A whole country full of people. Sitting at home, alone, scared to death in their houses, all right?
接著McClane又要Farrel清醒過來，設身處地的為這些受苦的人著想，想辦法幫助他們：
So if you're done with your little nostalgic moment, maybe you can think a little bit and help me catch these guys. Just help me. Just put yourself in their shoes.
接著，Farrel就跟著McClane踏上一場冒險犯難、打擊犯罪的旅程。在McClane之身教的影響下，在電影最後，Farrel也蛻變為一位能夠為了保護朋友、捍衛正義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硬漢。geek終於化身為American hero。
從這部電影裡我們可以看到，在美國社會大眾的眼中，geek雖然不見得是一個負面的概念，但它畢竟不屬於一種真正健康高尚的人格典範。"Live Free or Die Hard"雖是一部通俗的娛樂性電影，但它承擔起了一定的教化功能，藉由戲劇性的故事來喚醒那些只會在家裡上網聊天的宅男，學習做一個真正能夠用行動來改變你的國家的好公民。
二、
美國是一個熱愛平等、多元的自由的國度。然而，這不表示美國文化裡對於理想的人格典型沒有一個標準。相反的，這個國家特殊的歷史背景與崇高的國際地位使得她發展出一套獨特而高尚的關於人的典範。
相對於其他文明古國，美國不能用自身獨特的「歷史」來作為認同的基礎。他們沒有英國人的亞瑟王、圓桌武士、莎士比亞，沒有法國人的聖女貞德、蒙田、拿破崙、香奈爾。當然更不可能像中國人動輒以「我們有五千年博大精神的傳統」來誇口。換言之，歷史沒有給美國人一個他們可以用來凝聚認同的對象，所以，為了建立一個國家，他們的認同必須自己親手打造。
也就是說，他必須以他自己作為認同的對象，甚至還要能夠成為別人的認同的對象。這也就意味著他必須作一個夠格的人，或者說是作一個能夠讓自己與別人感到驕傲（"pride"）的人。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必須不斷自我要求、改進，以成為一個更好的「美國人」。因此，「美國人」不只是一個人種或民族的概念，而是一種更深、更廣、更高的關於人之典型的理念。這個「理念」不但成為美國人認同的基礎，更是美國人努力的目標。而當每個美國人都在努力讓自己稱得上是一個「美國人」時，這個國家不可能不進步。美國作為一個偉大的國家，那是因為「美國人」是傑出的。而美國人之傑出，就反映在美國的強大之上。
於是，對自我的愛與對國家的愛，個人的品德與民族的命運，統統合為一體。這套關於理想的「美國人」的理念成為美國人的核心價值，也是美國人的道德與美國的國力的根本原動力。道德不只是個人的品德問題而已，也是個人進步之動力，也是民族強大的基礎。
這個思維，或者說是信仰，在"Kung Fu Panda"的前傳""Secrets of the Furious Five"中非常直接的表達出來。這五位武學大師的力量不是來自九陰真經或葵花寶典這樣的秘訣，更不是誤打誤撞而碰上高人指點或是巧得九陽真經，而是最實實在在的人格修養，包括螳螂的patience, 蛇的bravery, 鶴的confidence, 猴子的compassion, 與老虎的discipline。由此我們更可以看出來美國人是如何看重道德修養，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他們民族之命脈之所繫。這是喜歡用「泛道德化」、「禮教吃人」、「家父長的威權心態」等概念來合理化一種輕鬆自在的人生態度的台灣人所不能理解的。
所以，儘管美國是一個極力宣揚自由與多元的國家，但她有她的堅持。任何一種想要取得整個社會接受與尊重的觀念，都需要經過反覆的對話、論辯、抗爭。這就是為什麼美國憲法不動如山。這就是為什麼像是諸如宗教信仰之選擇、酗酒、墮胎、同性戀婚姻，這些在我們看來屬於私人領域而根本不需要拉到公共領域來討論的問題，可以成為美國政治的一個永恆主題。
在這樣一個國度裡，個人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自由去在悖離共同的人格典範的情況下去「做自己」，更不可能去過一種輕鬆、懶散、放蕩的生活而不受社會譴責。美國電影裡也會有像「海角七號」裡的阿嘉一樣耽溺於一種不需解釋的反社會情緒裡的人物，也有像阿嘉一樣任由自己的感情生活讓生物性衝動來決定的人物。但，在美國電影裡這樣的人物最後若非沈淪到黑暗的社會底層，否則就一定會懺悔、改過、自新向上。
在這個脈絡之下，我們就可以理解美國社會為什麼有這麼嚴重且頻繁的批判或諷刺那些行為怪異的人的傾向。的確，美式的英雄主義推崇disobedience的價值，但disobedience其實只能針對injustice。對於美國傳統價值，conformity才是一個渴望成功、幸福、光榮的人唯一可行的選擇。就好像出身少數、劣勢的歐巴馬，必須藉由徹底的擁抱、恢復、重塑美國的Founding Documents與American Dream的價值才能完全擄獲美國人的心一樣。反過來說，當一個單親媽媽扶養長大的黑人小孩都可以一圓他的美國夢的時候，任何人再用任何外在因素為藉口來逃避自己應盡的責任大概都不能被接受。也就是說，disobedience絕非意味著你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因此，當一個美國人從小就孜孜不倦的去追求這種理想人格並付出辛勞與血汗的時候，他很自然的會在心中對那些偏離這種人格典範的人產生負面印象。當然，一旦這種心態走向一個極端，就在美國造成嚴重的歧視、暴力、與犯罪問題。
對我們來說，或許能否從美國的社會文化當中學到什麼才是一個更有意義的問題。我們都推崇開放、包容、多元的價值，然而，當我們選擇去接受某一種觀念、思想、行為、人格時，究竟是因為真正發自內心的推崇、尊重、理解，還是因為自身根本缺少判斷是非的能力，甚至是因為根本就漠不關心？真正的開放與包容當然不應該是一種由上而下的施捨或忍耐。但是，一個人若是在對自身根本沒有堅定的認識與肯定的情況下去談開放與包容，似乎難免不過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自我吹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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